江南可采莲 完结

  盟里来的信压在前几日截来的密信上,下面那封是铺子的掌柜发给平家和霍家的信,意思是已经在处理新到的赵先生,还需一些时日。

  那珠子和武器本就是从铺子里出去的,掌柜的每月去老樊那里拿货,也拿了他不该拿的,还卖了。盟里救过铺子的掌柜,掌柜又觉得,还是实实在在的钱更好。那点恩情,比剁肉的刀上留的那点油花还要薄。

  李承泽早早跟苏先生提过,你救的也不一定感激你,苏先生当时只是笑,说那也不打紧,你总会知道为什么。

    上面的那封只是寻常信件,可李承泽看得一口血卡在喉咙里。

  范闲不过是蹭茶喝,左右他这次能早点回去,还是因为别人替他办完了事,而且还想劝滕子京跟他一起回去。滕子京并不知道当年牛栏街的幕后有谁,他没查,也没问,但他知道程巨树死了。

  他还什么都没说,李承泽就回:“你家搬到西南去了,听说那里地好,粮价也高。”他一张嘴,李承泽又回:“你该杀我,但又帮我一次,你的恩我便一起还,你走就是了。”滕子京被噎得要动手,就看见李承泽盯着那封信,皱了眉头。

  范闲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还没说出口,就见李承泽一口血全喷在那信上。他抖得像筛子,还捏紧那信去看被血浸了的字。范闲一瞬间以为,他是又有起兵的计划败了,可李承泽只咬牙。他拿雪白的袖子抹了一把嘴,又忍着咳嗽。

  范闲终于趁他不备号到了脉,他一下子跳起来,恨不得当场给这个要死的人输真气护脉,但李承泽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。

  “你师从费介。”李承泽就这么盯着他,一瞬,却错开眼神,看着他胸口的纹样。一卸劲,不消得咳,血便涌出来,悄没声地把前襟都染透了。

  “是是是,我中毒也多,久病成良医。”范闲又去把李承泽的脉,可他往后一退。

     “你要当皇帝吗?”那人问。

  “我不。”

  “那你以后做什么。”

  范闲拿不住他,索性站着,回:“我也入江湖。”

  李承泽却突然笑起来。信里蛛丝马迹,他看出苏先生不大好了,这人思虑过多,日子越过越短。很快就没人能明白李承泽咽下去的那把刀了。李承泽想过,我没能成,可你苏先生天经地义,理所应当要讨个公道,合该心想事成,怎么你也不能。

  南京的铺子本就有两个,一个是古玩的假铺子,一个是真客栈。古玩铺子只出货,客栈才是情报汇集地。南京只在客栈,从不在古玩铺子里待,从旁看掌柜的忠不忠心。他虽救下了平家少爷,其他人却代这少爷真死了。

  平家管钱,霍家管武器,全是苏先生提到的那个太子的人。这个太子有意思,财权兵权都想拽在手上。也许没有掌柜的背叛,这两家也只是一个卖盐,一个卖武器,但又有这么一出:一个小人,一个杀子的狠心人,一个杀人组织连在一起的一出戏。苏先生放在这里的一步暗棋,一下撬动了太子手下的两路人。

  还是思虑过多,霍家用自家的人顶了真少爷去死,你可能也会算在自己头上。我就不会愧疚,李承泽想,可你我当然不同。

  你得活得长长久久,得偿所愿。

  李承泽失血太多,只能虚虚地坐着,他很累地去看范闲,瞧见对方像是被吓傻了。范闲拔他的党羽,像是在剐鱼鳞,可李承泽又不是让范闲救他。

  只是不行,大事未成,现在出问题,才真是要苏先生的命。

  他喘一口气,让慌里慌张的滕子京拿条新帕子来,对方直接端了盆热水,他便缓缓用布巾把脸上的血擦干净,转身在桌案上写回信。

  范闲一看,那信上写着“我诸事顺利,但你不点暖炉,神医又要骂人”。

  “你朋友?”

  李承泽放了笔,准备去换件衣裳,听了这句,侧过头来看他。李承泽虽失血,但肩仍然崩得直,原来他像一把重剑的壳,如今他只剩一抹刀锋的冷光,这冷光没冲着范闲,只说:“我知道你留了范无咎一条命,其他的,也不是没留。”

  范闲胸口一紧,又听见那声音说:“范闲,我等你入江湖。”

  

  李承泽能从苏先生的信里看出他身体不爽,也能看出范闲不对劲。

  他天天来,换着药方的来,可李承泽觉得他又不像是来帮忙,倒像是来求助。

  “你总不能让我开导你。”他还是坐在院子里,如今只需吃两副药,一副是治他的沉疴,另一副是治肩膀上的外伤。掌柜的在铺子薰香里下的毒,从他去了铺子第一天开始便在拔,已经不打紧。

  他来之前就料到掌柜肯定会反,又要拔个钉子,又要顺藤摸瓜做个釜底抽薪的局。这还只是小事,以后还有更多,在人世人情里搅弄风云,总是没意思。

  平家老爷进了衙门,是勾结悍匪杀子的罪名,这时他还想说死的是假儿子,可管他真假,这都是个人。平家少爷被扶上主人的位子,李承泽跟着搬出客栈,去平家作客小住,明面上是少爷带回来管生意的帮手。

  掌柜的最后还拔了剑要杀李承泽,说毁了他多年经营,范闲看着就烦,一把掐住他的脖子,露出个羞笑:“是不是也得算算你间接害我的账?”是了,刺杀他的武器也从这儿来。

  老樊顺手接过掌柜的脖子,踹了他膝盖弯一脚,把忘忧汤灌下去,让他把那点点进神兵奇器的方法忘的一干二净。

  李承泽不过是要替平家理理账,清清霍家的势力,算是替别人料理家事。结果范闲带着北齐圣女,天天在这里唉声叹气。

  老樊在旁边给滕子京的儿子做玩具。李承泽分一碟果子给海棠,海棠踹了范闲一脚。

  “我烦。”

  海棠翻了个白眼。

  李承泽把那账本翻得极快:“谈国事我就翻脸。”

  范闲被怼得无语凝噎。

  “你就这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!”

  李承泽懒得搭理,把另一碟糕点往他的方向一推,让他多吃少说,海棠手一伸,把那碟也接过来,吃了个莲蓉馅的酥饼。李承泽终于舍了账本,抬手斟了杯茶递过去。

  “慢点,别噎着。”好啊,海棠这几天在外面清了来追杀他的刺客,顺带着把跟着李承泽的几个也解决了,这两个因这件事还客气上了。不过这死皇子怎么还有人盯着。

  “长公主的人总是执着些,但你的靶子比我大,所以也没什么。”这倒是李承泽没料到的,第一权臣的靶子确实太大了,可喜可贺。

  

  仔细说来,这次老樊也被算计进来。算是特意给掌柜的留的漏洞,可他要是老实做事,也不会横生枝节。不过借口无用,李承泽老老实实去道歉。

  “又不是你的主意。”

  老樊给木头马抛光,那马肚子能开,里面藏着蟾蜍、小蛇之类的小木头玩意儿,范闲神色扭曲地评论了一句没人明白的“特洛伊木马”。

  “算是我的主意,珠子我给江南了,辗转放到铺子里,没想到掌柜的还是用了。”

  李承泽茶杯一顿。

  “人心难测,也没那么难测,这也算必然。”

  “不难受?”

  “我不会难受,你不是知道。”

  苏先生让他带老樊出来接接人气儿,可没有人气儿,于她而言,未必是坏事。虽然不难受,但她到底还是生过气。

  “要怎么办?”

  老樊叹了口气,说:“不怎么办,只是又得我去送货。”也许,她之前气也是在气麻烦,又跟自己较劲。

  李承泽拍了拍她的肩膀,给她把茶杯满上。

  那壶茶刚好空了,他两手一拍,想要借机送客,不请自来的客人却不走,还问:“这兵器,如果我要买,要怎么买?”

  李承泽起身绕过茶桌,扶起海棠,头一偏,轻巧地说了一句“我翻脸了啊”。滕子京拿了木马,拽着范闲往大门走,他又哇哇乱嚷,说这又不是国事。

  怎么不是了,就是,可我不想管了,死人不操活人的心。他若还有余力,只想再在阁里和那几个喝茶,晒太阳。

  范闲的人情他得给,也许是一线生机,可上次他给人情,结果不大好看。他不是苏先生,做不成什么好事,让海棠递话,恐怕也不对。

  他想来想去,决定直来直去。在两人走出大门前,他把人家塞过来的匕首拍到这也被刺杀无数次的人手里:“老樊的东西,认识这手艺的,你直接说要什么。”

  老樊在后头欲言又止,但猜出他大概有什么计划,就算了。

  

  三日,他便理好账目,敲定用人名单,与平家少爷交代了生意经,把他从歧途上拉出来。平家的现任当家醍醐灌顶,拉着李承泽激动地不能言语。李承泽好不容易脱身,就偷偷拉着老樊走,滕子京前一天便走了。

  两人上了船,走水路离开。老樊在船上抛石子,突然抬手扔出几枚,林子里惊起一片飞鸟声。

  李承泽大声说:“不必跟着!”

  范闲闪身出来,也高声喊回去:“肺不好就不要大声说话!”

  他挥挥手,是让跟踪的人都撤了的意思。海棠在他身边啃苹果,含糊不清地问:“不追了?”他摇摇头,开始哼歌,海棠听出来一句:

  沧海一声笑,涛涛两岸潮。

  倒是好词。

  


完结

  

番外和第二个故事在后面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26 Mar 2023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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